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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19日 星期二

那些出現於道路兩旁的人文地景

陳冠彰
八田與一與嘉南大圳這條路徑,一直是我們非常喜歡的行程,除了我們準備的兩個故事,從兩個不同的角度閱讀嘉南大圳外,另外這條路境境最大的重點是當地的「地景」樣貌。
地景(landscape),地景是指地表上一切視覺可見的有形景物,也可稱為景觀(何立德,2009)。更進一步的又可分類為「自然地景」以及「人文地景」而我們這次主要的目標是要沿途上的人文地景「找」出來甚至是「創造」出來。為此我們跑了四次田野每次都是一個下午。

最後我們選定了幾個可以跟孩子聊的「人文地景」分別是:「香菇單腳跳、鐵軌斷掉的腳、一群不會飛的鳥、蕭老公公的家、北極的三角黃金獸、連老公公的家、時光古道、大圳的藍血管、黃色小鴨工廠、沒有尾巴的動物、孤魂的公寓」。
「香菇單腳跳」以及「鐵軌斷掉的腳」是在說明拔林火車站的鐵軌曾經改道過,另外那被廢棄的鐵路看守台,單腳的水泥柱,有如香菇一般長在鐵道旁,孩子除了興奮找到之外,另外我們也一同想像再年鐵道員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蹲守在這裡的。
      

   
而蕭老公公的家、北極的三角黃金獸、連老公公的家這三個景點則是拔林的地方信仰中心「北極殿」,蕭老公公以及連老公公則是北極殿的「五營」之二,但什麼又是五營呢?小孩如是問著?如果說「北極殿」廟本身,是神明住的地方的話,那麼五營(東、西、南、北、中)則是代表這四個方位有所謂的士兵駐紮保護主帥,用現代的話語來談就是衛兵或說是保全系統。
很多小孩都是第一次聽到「五營」這一詞,有了方位與保全的印象後,小孩開始尋找剩下幾個方位的五營。
   


如果說廟宇是「信仰體系」的具體呈現,那麼一間地方廟宇的屬性恰恰好可以反應當地的歷史故事。回到地景關鍵字上頭來談。那兩個地景分別為「沒有尾巴的動物」以及「孤魂的公寓」。 
「沒有尾巴的公寓」,這一詞反映著當地特有族群的現象,當天我們是從「拔林」火車站走路到社子村,社子附近有幾處西拉雅族(Siraya)的聚落分別為「四社」、「頭社」等較大的聚落,據當地的耆老所言,他們對於動物的認識是如果在部落的特定地方,看到沒有尾巴的動物的話,那可能是以前的祖先回來看看他的子孫。
而沒有尾巴的動物在台灣的原住民、甚至是南島族群當中,都有相似的故事,而很有意思的是,在今天步行的道路上,恰恰好會經過,早年西拉雅族的一處較為神聖的祭祀之地,因此我特別把「沒有尾巴的動物」視為是一處的人文地景供小孩找尋。
小孩對於這樣的故事有了高度的好奇,很多人都在那裡開始找了起來,但也有幾位小孩閃著聰明的眼神過來告訴我說他們有找到了,沒有尾巴的動物就是人、也有一位說是蝴蝶,蝴蝶沒有尾巴。面對這樣的回答我都開心答是,確實他們都沒有尾巴。
最後一個文化地景我想要特別談的是「孤魂的公寓」。
任何一條從村外走到村內的道路,無不經過幾種類型的廟,土地公廟、有應公廟、村內大廟等。
而我地圖上最後一個點是「孤魂的公寓」,則是特別想列出來跟小孩討論的。但這篇文章或許有更大的部分是想跟大人聊聊,我們如何看待「有應公廟」。一般來講「民眾只拜大廟,不知有小廟;只知有大神不知有小神」,因此鄉野間的小土地公廟甚至是「有應公廟」常常被忽視,甚至有些人還會以「陰廟」來形容有應公廟。
但在我這幾年的田野經驗裡頭,小廟甚至是有應公廟可能是進入當地歷史的一扇很好的入口,讓我們回想大廟裡頭拜的神,不外乎媽祖、關公,而廟內的沿革不外乎是那幾個模組的文章,只是稍作修改便是另外一廟的沿革。
但地方的「有應公廟」通常有其自身的人及歷史,他們跟你我都一樣的血肉之軀,可能是因為抗暴烈士、無主枯骨、甚至是參與大歷史上的戰役,因而過世的凡人。我在思考的是我們如何跟小孩解釋那些立於路旁的小廟是什麼。對於研究文史的人來說,他們不僅僅是孤魂的公寓,那間廟甚至是歷史的見證者,許多台灣史的研究者都是依著有應公廟的分佈路徑,重新去判讀過去的戰役是如何開始與結束,而那些士兵又是如何在台灣進行遷移的。
又例如金湖的萬善爺廟,它記載著是台灣西部的海嘯的真實記錄、四草的大眾爺廟,他記錄著一段台灣的歷史,甚至後來荷蘭人也一同被寫入大眾廟的歷史。
另外最近在沖繩書局買到一本書,書名為鎮魂的地圖》,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書的封面,初看封面我以為這是日本的「有應公廟」或是「小的土地公廟」的調查,細看我封面我看得懂得漢字,上書寫為沖繩戰「一家全滅」的遺跡踏訪,經過有人的翻譯得知,原來本書的作者是沖繩島上的攝影師,作者藉由影像逐一地記錄在沖繩戰役中亡靈的祭拜所。

對於「沖繩戰」當天開始細讀資料後方知,原來是二次世界大戰中,太平洋戰場上規模最大的兩棲登陸行動,而那次的戰役死傷的除了軍人之外,最慘烈的應當為沖繩的本島人,死傷估計從十萬到十五萬不等。而較為台灣人所知的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亦曾為沖繩戰寫了本反省性十足的書籍《沖繩札記》,其中不斷地再追問自己:「日本人是什麼?能不能變成不是那樣的日本人的日本人?」。
沖繩札記》描述到「沖繩戰」中,因為天皇思想的教育,日軍不斷的對沖繩本島人散佈了許多不實的消息與規定,而引起當地人民的「集體自決」,導致沖繩戰役後一波大規模的死亡。而大江也因為如是的描述,四十年後受到日本左翼團體以及軍方的控訴因而上了法庭,但同時日本的教科書也刪去有關於沖繩戰役中「集體自決」的任何相關的描述,而也因此引發沖繩當地八十多萬人上街頭抗議。
或許也是此,作為近百年才納入日本國土的沖繩,其身份上一直是被受歧視的,而後續的關於沖繩戰引起日本知識份子的檢討與自省,可以在找高橋哲哉寫的書《犧牲的體系:福島‧沖繩》繼續閱讀。
而《鎮魂的地圖》攝影集中所記載的則是以沖繩南端的「系滿市」展開細緻的田野調查,而沖繩戰役中所遺留的後遺症「一家全滅」,整個家族的人都死光了,因此沒有任何人可以祭拜亡魂,也因此很多屋、產因而空缺了七十多年無人迴返,後來當地的鄰居或是友人幫忙建造簡單的祭祀空間(三牆一瓦的形式)。
從一間日式的有應公廟(戰士亡魂祭拜所),一路到沖繩戰、一家全滅、到日本1879年第二次「琉球處分」後,琉球藩被廢除,編入鹿兒島縣,同年設置沖繩縣。自此被日本併合。到本島對於沖繩進行的天皇教育所引起的「集體自決」。一間路旁的小廟也許其背後承載著是跟世界有關的歷史脈絡,回來台灣如何帶領孩子從路旁的一間小小的廟宇,一個石碑、或是一個古地名去重新串起一個歷史事件,這一直是我在努力的。


想到最近跟老寮的老闆星崴聊天,他聊到什麼是世界觀,世界觀不是去補習班學學英文,托福考的幾分就是有世界觀,世界觀是在我們的腳底下,他以苗栗為例,他說當時的村庄聚落的發展,都是跟著世界貿易有關,他問到什麼是台灣三寶?「蔗糖、樟腦、茶」這三寶剛好苗栗都有產,而那三寶則是十九世紀實海洋貿易中重要的交易貨品之一,苗栗的發展是跟著國際貿易的商品息息相關。
我試著回想「有應公廟」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究竟怎麼樣的話語而將之與恐怖、害怕、會去煞到等諸多語詞結合在一起,我重新考究我的記憶與經驗,我發現那連結的開始來自於。「噓~不要問」、「噓~不要講」、「小孩子有耳沒嘴」等,對於「無形」的害怕居然是透過「不語」、「不說出口」,也就是大人因忌諱不說明而來的。
「未知」的害怕比,「知」的害怕更來得有膨脹與想像力,經過反覆的耳語口傳後,那未知的「無形」就這樣牢牢的充斥於小孩的小小心靈。
而因為「未知」的害怕而失去短暫跟土地對話的機會,是非常可惜的,因此我們都試著用各種故事或是語言跟小孩解釋行走時我們所看到的風景為何,我們可以知道而敬畏,而不希望是害怕而忽視。
對於地方的傳奇神話、神魅幽魂,我們試著透過跟歷史文獻的結合從新去詮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文化現象,而我們也一直避免把部落的神話或是區域的歷史,講的仿若鬼話一般,無意義的嚇小孩。

如何用理解及討論的方式述說、詮釋眼前所見之物,是我們一直在努力的,關於河流、廟宇、石頭、乃至於村落中央的一棵百年老樹,再怎麼日常的背後總是有一段很精彩的故事值得被記下來,反覆地敘說給小孩聽。
當我們進到了故事現場,除了溝通及參與外,更重要的是「我」進到他人的對話脈絡中,在鄉間故事或是村里八卦中,故事中的人物,正是與說故事者和聽眾生活在一起的人物。透過語言的參與,其本身就是一個有意義的行動,它超越語言本身,改變我與「故事」的關係,從「我」到「我們」一起故事的擴寫計畫,同時這樣的擴寫也將反身的銘刻小孩的生命經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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